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骑士小说网 www.74xs.org,云海争奇记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!

    一娘已将阿婷蒸好的点心家肴取到房中,唤上黑摩勒、祖存周,蒲红三人同吃,床铺收拾还原,见阿婷回来,便命陪客,自去收拾应带衣物,一会停当,取了两大包袱细软出来,还有两个剑匣、一个铜套。阿婷正拿了黑摩勒那口宝剑,和蒲红相互传观,听他说那得剑经过来历。一娘见状大惊,忙令还匣道:“二位贤侄来时,我已觉出此剑不是常物,不料如此好法。这类希世奇珍,所在之地保不有金精之气上腾,内行眼里,一望而知。仇敌那里不少能手,黑贤侄新得此剑,尚无传授,易被夺去,隐蔽尚且不暇,如何可以随便拔出?万一吃那会剑术的仇敌发见,立被追踪寻来,岂非讨厌?阿婷速去换了衣服,我到近邻招呼一声,回来就起身吧。”说罢,母女二人,分头去讫。祖、黑、蒲三人本互知道各人来历,惺惺相借,谈得极为投机,没有多时,阿婷先自结束停当走来,跟着一娘回转,把屋灯熄灭,出外将门锁好。由黑摩勒等三小弟兄分别提了包袱,同往金华江边赶去。

    这时天已三鼓,山村之中人早睡熟,众人又是绕道而行,未经正路,一点没有惊动。

    侠丐邢飞鼠和诸英杰侠士,俱扮作杭州来的商客,共乘三只大船,停泊在上游野岸无人之处。绕过江边镇街,穿行野地,仰望星月在天,清明如昼,到处吁陌纵横,水光片片,夜景清幽已极。正走之间,遥闻前路犬吠。一娘侧耳一听,低喝:“前面有人!快快藏过一旁,看是什么来路。”蒲红笑道:“这条路上想必没有外人,许是我们船上下来的。”一娘忙答:“这事难说。后面还有追的,许有敌人来此窥探,被我们的人赶来也未可知。乘他未来,把人分开藏起的好。存周和红侄可到前面树后埋伏,如是敌人,可打一暗号,以便两下夹攻,免使脱逃。”祖存周、蒲红应声纵向前面,两下分别藏向路侧大树之后。

    存周在前,悄间蒲红:“这位老人家耳音还灵,我们一点没听出什么,她就知道人来,后面还有追的。”蒲红道:“你还不算深知。我家和她家交情最厚,知得详情。她全家老少上下就无一个软的。休看女流年老,当年着实有好些成名英雄败在她的手里哩!

    本领不说,她那机智深沉,尤其高人一等。她因当年老花婆手刃主人,恨之刺骨,立誓亲手报仇。这些年来,功夫不但没有荒废,反倒练得比前厉害,尤其是那独门暗器‘指上开花’,听说仇人遇上,休想活命!”说时,前面先闻狗吠之声忽止,仅别处稀落落略有几声,因先起处没有回应,已然停歇。人却不见跑来,细听远方,并无脚步奔驰之声,有这一会,人早跑来,方疑一娘听错。忽见一娘率领阿婷,黑摩勒如飞驰至,悄道:

    “适吠的狗已被人制住,被迫的人已然反身迎斗。前面非但敌我正在相持,据我猜想,敌人方面恐又添了能手相助,我们快赶去吧。”说完,一同前驰。存周算计程途,适才犬吠之处,离大船约有十多里,暗忖:本船上人颇多剑侠道术之士,何人有此大胆,敢捋虎须?必是花家来的远客经此,无心相遇。正寻思间,里把路的途程晃眼驰至。还未赶到当地,便听前侧面树林之内,兵刃交触之声隐隐传来。

    五人忙把脚步放缓,轻悄悄由树后绕将进去,探头往里一看,林中乃是人家坟地,有四个人打得正在热闹头上。内中一个正是蒲红之兄蒲青,同一青衣少年,和两不相识的敌人相持,双方本领俱都不弱。蒲红方要出去,一娘忙即拉住,悄声说道:“那旁树后还伏得有人,不知是否敌党?人数多少也不知道。在场敌人已有一个受伤,那一个虽然不弱,青侄这面足能应付。且不要忙,只留神敌党对青侄他们暗算。你们先等一等,看清了敌人虚实人数再说。”

    众人闻言,再往前面细一观察,果然左侧树后还有两人藏伏,往外探看。同时又发现对面树枝上,影绰绰坐着一人,也断不定哪是敌友。尤其树上坐的那人,看着奇怪。

    树枝甚细,不能容人,坐在上面却不弯折,也不避人。方估量此人轻功必有根底,猛一眼瞥见接连两串寒光由左侧树后发出,一串直射场中对敌的少年,一串径往树枝上那人打去。众人虽听一娘嘱咐,只顾分辨敌友,竟未想到敌人突然发动。这类连珠暗器本极厉害,蒲青和少年又与敌人打得难解难分之际,照说极难闪躲。不禁又惊又怒,因此一来,已辨出树后藏伏的两个是敌人。同声暴喝,刚刚飞身纵出,忽听哈哈一笑,一片铮铮连响暗器坠地之声。同时呼的一声,一股又劲又疾的寒风,扶着一条人影飞落当场,哈哈笑道:“不要脸的忘八羔子,想两打一么?三太爷今天叫你尝尝滋味!”说时迟,那时快!声到人到,竟落在众人前面,也没见怎么动手,那和蒲青对敌的两人首先倒地。

    树后两人见那人用劈空掌法将两串连珠铁梭一齐击落,人如飞鸟下坠,才一照面,场上两同党先自倒地,知道不妙,吓得回头就跑。那人只说了句:“忘八羔子,你跑不了!”

    人影一晃,便拔地纵起,飞越而过,落向左侧树后,如飞追去。

    众人见那人正是树上坐的一个。因敌人诡诈,不做一路,分向东西两面逃去,俱想相助追赶。一娘挡道:“无庸。那两人无论如何逃法,均无幸免。此人古怪脾气,最好由他。可在此稍候一会,将这两具死尸安置,免累乡人。事完他也回来了。”黑摩勒过去一看,倒地两人已然断气,笑问:“此公何人?如此手狠。”一娘悄道:“贤侄说话留意。这便是江湖上称为‘三太爷’的神乞车卫。他近年己不肯无故取人的命。这两人必有取死之道。”蒲青随领少年拜见,才知那是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曜的门人申林,因陶无曜自从化名萧隐君隐居黄山以来,一意清修,轻易不肯人前露面。西天竺侠丐邢飞鼠的师父莫敏,原是陶元曜的至友,邢飞鼠自在西湖激于一时义愤,将广帮两名极恶穷凶的丐党按照规例处治,钉封回去,虽知乱子惹下,蔡乌龟决不输这口恶气,先还自信本领高强,朋友中能手颇多,足能应付,及至接到对方通知,约在金华北山女铁丐花四姑家中借他讲理,方得知对方不仅有花四姑和金眼神猖查洪等能手相助,并还约了几名精通剑术的能手。恰巧丐仙吕-刚离西湖,眼前一些预拟的朋友均非对方之敌,不禁着起忙来。一面命人寻访丐仙下落,一面信使四出,辗转约请高人。这时会飞剑的有力助手一个未到,正自忧虑,无意中听人说起,黄山萧隐君便是当年名震江湖的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曜,喜出望外,当时赶往黄山,遍寻文笔、始信二峰,均未寻到。嗣在文笔峰顶遇到那只守山灵猿在那里舞剑,看出是陶元曜的家数,便上前去恭恭敬敬告知来意。

    灵猿本通人言,用手势问答,告知陶元暇师徒已离山他往,不知何时回转,如回定必转告。

    邢飞鼠无法,只得和灵猿要过纸笔,写了一封求救的信托令转交,作别回去。人未请到,败兴而返,方自悬虚。不料到了天竺,见着门人一问,所期大出意料。丐仙吕暄首着门人送来一封信,说女铁丐花四姑,近年号称洗手,隐居北山,颇能敛迹。虽然每隔一二年,仍要率领子侄徒党出外作那无本生涯,但行事极为谨慎,长于趋避,行踪尤为诡秘,被害的人又都是贪官污吏、土豪恶霸之流,所以一直无人寻她。这次竟敢明张旗鼓为广帮恶丐张目,必是恶贯满盈无疑。不但我们放她不过,她生平两个大仇家到时也必前去。人已代约了好些能手,对方虽有妖道剑术之士,无足为虑,叫邢飞鼠只管放心大胆,到时前往赴约等语。邢飞鼠看完,喜出望外,但他为人持重,知对方约人甚多,依旧见人就约。这日往西天目访友,无意中遇到申林,两下一见心倾,谈得甚是投机。

    后问出是陶元曜的弟子,便请相助。

    申林为人孝义任侠,加以师门渊源,立即锐身自任,说师父近已回山,当代前往搬请。别了邢飞鼠,便往黄山赶去,到了一一看,师父还未回来。一问灵猿,用手势比说,又将陶元曜留与邢飞鼠的信取出,才知师父因门人功夫与日俱进,本应该出山历练,自上半年起,带江明出去走了一趟回来,又连着出山两次。日前永康归来,便将几个新旧门人叫到黄山,指明途向,示以机宜,令其各走一路。因申林母丧期中,正在庐墓,为要成全他的孝道,不曾通知。又以江明是他最末收的一个爱徒,上辈渊源更深,看得最重,期许尤切。这次本嫌他年轻,没打算就令下山。恰巧上次带了江明至永康见母,遇见两位知己之交,力说江明聪明浑厚,虽是年轻,却智勇双全,如令出外历练,必不玷辱师门。江明又再三苦求,加以江母爱子,江姊爱弟,骨肉重逢,意欲长时相聚。陶元曜知他尚有大仇强敌在世,比别的同门不同。天性厚烈,万一被他发觉杀父仇人踪迹,定要舍命犯险,前往报复。尽管得有师门真传,一则功候尚差得远,一去无异自投罗网,终不放心。只准以后分居永康、黄山两处,奉母随师,除这一条道路,别的地方仍不许去。邢飞鼠和广帮恶丐结仇之事早已知道,自己已然决意避世清修,除有时暗助门人作些义举外,不愿再在人前露面。但是北山之会,双方均约有不少能手到场,正是门人历练机会。这一面更有好些知交旧友在内,并还关系着一娘母女复仇之事。邢飞鼠又曾亲来黄山求助,语气恳挚。除令江明就近随同司空晓星加入外,已代约了两位会剑术的同道。前日走时,算定邢飞鼠必另托人来请,留下此信,令来人看完,转告邢飞鼠放心,他这面颇有几位意想不到的有名人物仗义相助,万无败理,不必忧疑等译。

    申林为友心实,看完心中大喜。一算日期还有七八天,立即赶回杭州,想给邢飞鼠先报一个喜信。不料途中遇到一件不平的事,既以侠义自居,不容袖手。当时激于义愤,心想事已定局,不过先使邢飞鼠得信喜欢,无关重要,还是救人要紧。那事偏又有些纠葛,耽延了四五天才得办完,北山会期仅剩两天了。连夜赶到杭州,问知邢飞鼠为防招摇,订雇了两只大船,陪同各方前辈。好友扮作商客,去往金华,人住在便船上,静等到日往北山赴约,已早起身。于是又往金华赶去。到时天已人夜,见江边埠头上停的商船甚多,俱都不似。正值腹中饥饿,算计那两只船必泊上游无人之地。见镇上酒楼有好几家,还未到打烊时候。心想:明日方是会期,人已赶到地头,不至于误。那泊船之处不知相隔多远,现在饥疲交加,莫如先找地方吃上一饱,就便稍微歇息,再寻邢飞鼠等人下落不迟。瞥见临江一家酒楼,出进人多,堂倌呼来唤去,甚是热闹,便信步走了进去。申林平日自奉俭约,见那酒楼势派甚大,进门未入雅座,走过穿堂,在后厅内择了一个临窗的座位坐下,把堂倌唤来,要了一壶陈绍,一碟排南、一碟凉拌四季豆下酒,另外再要一个雪笋炒肉丝、一碗清汤,吩咐连饭齐上。

    彼时南方生活便宜,本地名产金华火腿才卖三十六文一斤,一碟排南才二十四文。

    申林所要各物,连酒菜带饭,不过钱许银子。这家恰又是金华最著名的“万福楼”食客都是上等官绅。堂信眼孔大,见他所点俱是贱价,连汤菜都舍不得点,自没看在眼里,又值客多,正忙的时候,问完走去,隔了好一会才摆上杯筷,送来凉碟,饭和菜便没了音信。申林人最和厚,看出堂倌太忙,也没去催他。独个儿侧望窗外大江,正在倚栏独酌,忽听身侧不远,有两人用江湖上暗语说话,语声甚低。这两人原和申林前后脚走进,起初申林当他寻常食客,后见两人要了不少酒菜,堂倌甚是趋奉,不由多看了两眼。觉出内中一个生相威武,身旁椅上还放着一副行囊,颇有分量。看神气不官不商,颇似两个走长路的镖客。看过也就放开,没怎在意。这时一听对说黑话,竟提到北山讲理的事。

    知道自己衣著简洁,神态文气,像个读书人,对方不曾看在眼里,此时如若回顾,反致生疑,仍装不解,静心偷听下去。

    那二人先只议论广帮与浙帮结仇经过。听到后来,忽又多了一人,似与前二人约好,新由外走进。三人略叙寒温,唤堂倌添要了些酒菜,接说前事。大意是说:本来同应苗氏弟兄之约,去往北山助威,中途遇见寨主生平大仇人,还有蒲家一个小狗种,同往上流头野岸邢飞鼠大船上去。二人尾随在后,并未觉察。寨主为了此人,怀恨十年,一提到便咬牙切齿,顿足咒骂,并当众声言:无论是谁,如能将仇人首级盗来,必有重谢;要是小一辈没有娶妻的,除重赏外,并还将他两个爱女许配为妻;即便遇上时,自问本领不能下手,只寻到那人真实踪迹,前往报信,因而报仇,也有千金重赏。不料在此无心发现。寨主两个女儿生得美如天仙,想做他女婿的人不知多少。二人私愿也非一日,难得有此机缘。明知不是老怪物的对手,但是此人本领虽高,爱酒如命;更有怪脾气,饮时不喜正经筵宴,专爱半夜里跑到荒村野地或人家坟堆里,弄些酒来,呼号痛饮,哭笑无常,尤其一醉便和死人一样,往往经日不醒。今既相遇,大有可为。好在还有一夜工夫,为此暂时不去花家,意欲在此吃个酒足饭饱,俟夜将深,同往江边埋伏,等老怪物半夜里上岸,饮酒醉时一同下手。

    后来那人听完,说:“邢飞鼠船上能手甚多。老怪物何等厉害!他那独饮荒郊,一醉如泥,人事不知,只恐传言,未必是真,否则他生平那多仇家,无一弱者,照此行径,焉有命在?”前二人力说无妨,那是他运气太好。邢飞鼠能手虽多,老怪物犯酒瘾时,照例不要人作陪,并且走时人也不知。今晚之事,十九可以成功。后来那人是个北方口音,便说:“洪二哥脾气特别,前在黄冈,如非莫老鬼假仁假义,想给子孙留点余路,买点好名声,差一点没死在老怪物手里。据说,当时受了老怪物不少恶气,虽听莫老鬼的话,没有伤他,依然被他追上,奚落了个够。洪二哥为了大仇未报,明知决非对手,不敢惹他,只好捏着鼻子忍受。事后一谈起便咬牙切齿,立誓要寻异人为师,到那一天,必把老怪物碎尸万段,才能解恨,直看得和杀父之仇一般重。可惜他以前不知老怪物酒后无德这件短处。否则,我想他也早用心机向老怪物下手了。昨日我二人本走一路,偏遇见一个姓马的。洪二哥说:以前曾累人家为他吃苦丢脸,须得和他聚谈些时,叫我先走。定在今日,花家见面。我看那厮鬼头鬼脑,就料他不是玩意。今早到了花家,和人一打听,才知是钱应泰的徒弟,果然是个鼠辈。洪二哥莫家行刺,便用他做的桥,简直不要脸到家了!要是我,决不会再理他了。”

    一人答道:“你不知道我们洪二哥最讲究大丈夫恩怨分明么?他花家去了么?”北方口音的答道:“我不为他,还不出来呢!我在花家等了一天,他也没去。路上遇见张五,才知你们在此。明天就是正日子,他就有什么耽搁,也应把老头子信传到,办完正事再去,怎不见人影呢?那姓马的,和莫老鬼他们多少有点渊源,莫要中了他的道儿吧?”一人道:“这你又把洪二哥看扁了。他虽胆大,从来精细,毛头小子决吃他不了。

    那厮如在他身上想主意,分明自寻死路。我看他和这厮亲近,不光是欠了人家情想要补报,也许因这厮为他在莫家受辱,心中自然不免怀恨,打算由这厮身上找敌人一点便宜呢!你离花家是什么时候?就许你出来时他也赶到,途中相左,没有遇上。他又不是废物,这也值得担心?倒是今晚收拾老怪物,他不得在场解恨,是个缺点。否则他出了气,我们也壮点胆,省点事,多好!”另一个道:“这倒实话。为防老怪物万一在被擒时警觉回醒,谁也制他不住,说不得,只好一上去先用迷药将他七窍闭住。虽然冤有头,债有主,为了报仇,是法子都可以使,到底我们三个人服侍一个醉泥鳅,还要用这下三滥的东西,就成了功也不大光鲜。

    如有洪二弟在,凭他那双手,上去先把对头上下四条软筋错开,成了残废,天大本事也使不开,那时再把人弄醒,和他明说,照样挖苦上一顿出气,未了再把人头切下,给老头子带回去,免得中途出事。这有多好!”北方口音的答道:“你真老实。咱们背人行事,由嘴说,不许不和人说用迷药么?倒是咱们自从跟了头子,照他规条,是只准他玩娘们娶小老婆,不许部下采花。早就无人带这玩意了,难为你们这多年来还能留着。别是平日没安什么好心吧?”前二人急道:“你莫瞎猜!传说出来让老头子知道,还当我们真犯他规条走私道呢!这还是昨日路上,听一朋友说起老怪物习性短处,想这主意。

    恰巧以前有一黑道老朋友配有这玩意,还是比谁都得用。他当初倒不为采花,专为偷盗人家,永不肯伤害事主,特意用秘方配制而成,因多少年从没犯案,老来置有不少田业,洗手已近十年了。今早寻去,费了不少唇舌,我两人还发下重誓,答应他决不采花,伤害事主,只用一次,才取了点来。你当是旧有的么?”

    申林在侧闻言,心中一动,暗忖:江湖上用迷药,最有名的便是昔年杀兄仇人偷天燕王云虎。自己为报兄仇,才弃文习武。近年学成本领正要寻他,忽然匿迹销声,无人知他下落,听这口气,莫非便是此贼?正寻思间,堂倌已将菜饭送齐,便一面吃,一面仍作不解,用心静听。

    果然北方口音的问道:“你们所说的,莫非是老偷天燕么?几时隐居在此的?”前二人闻言埋怨道:“人家不要人知他行藏,你怎随便乱喊?幸亏时候不早,只有一个不相干的饭座,要吃外人听去,传到他对头耳里,岂不是给好朋友找了麻烦?”北方口音的又问道:“凭他老先生也怕事?对头想必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了?何妨说出来我听一听,因亲及亲,因友及友,将来遇上也好打个主意。”那人答道:“他原不怕事,一则当年自己有点理亏,二则仇人的师父便是黄山隐居的异人萧隐君。此人不仅精通飞剑道法,近来并还有好些人传说,姓萧的竟似昔年在江湖上突然隐迹不见的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曜!这怎能不加点小心呢?至于他那仇人,只知姓申,大约初出茅庐,还无人与他见过真章。王老英雄杀死的是他哥哥申天爵,这人生得又黑又丑,只是举动文雅,性情温和,又使得一双奇怪兵器六阳戟,故此有黑温侯的外号。他兄弟想必也漂亮不了。”

    说时,天已不早。酒楼准备打幌,不好催客,便各收掇桌凳,洗涤器具。

    申林已得虚实,料定三贼要往上流头埋伏,暗算自己这面一位成名老辈。再听下去恐起疑心,恰好吃完,便唤堂憎打来面汤水,洗漱会钞,从容走出。那三人原没把他看在眼里,只顾谈得高兴,毫未觉察。申林走到街上,见沿街铺户已然关了大半,剩下不多几家也在纷纷打幌上板。本打算寻一僻处,伏伺到敌人走出,尾随下去。继一想,敌人口气,暗算那人本领甚是高强,竟敢在虎口附近合谋下手,想必也非弱者。敌人三名,自己孤身无助,彼众我寡,深浅难知。看三人饭刚盛上来,与其尾随犯险,还不如赶在前头去与大船诸老辈送信,将计就计一网打尽来得稳妥。念头一转,便往前赶去。走完镇街,回顾身后无人,脚步一紧,加速飞驰。又走出三四里,望见前面一河前横,有一小桥却在侧面,路径往右弯折,必须绕出两丈始能由桥上走过。赶路心急,那河是金华江的支流,河面宽只两丈,为图近便,打算飞渡过去。跑到河边,将身一纵,便自越过。

    对岸本是一片草地,过前业经看好,空无一物,等落地时,脚上忽吃东西绊了一下,因势太猛,几乎绊倒,仗着得有师传,身法灵巧,忙用“风贿残花”之势,直窜出两丈远近,才将身子站稳。以为绊脚的必是树根之类,方笑自己粗心,不曾看出。忽听身后有人骂道:“哪里来的懒骨头,放着现成桥不会走,要跳河!又没生着眼睛,差点没把我老人家踩死,也没个交代,就赶丧去吗?”

    申林闻声回顾,月光之下,一个形容枯瘦的中年化子正由河边颤巍巍爬起,好似负痛神气。无故伤人,心颇不安,忙喊:“对不住!”一面回身,正待安慰几句给点钱了事,猛一转念:自己曾炼多年目力,黑夜之中尚能视物,何况这好月色,河边只是一些浅草,如说树根石块,也许一时粗心,没有看到。这大一个活人睡在那里,哪有不见之理?还有一节,纵时心急求快,势子极猛,适才绊这一脚,力量不小。休说是人,便是石和树根,也须踢飞断折,怎会一点没动,自己反被硬绊了一下,窜出老远,脚也撞得生疼?这人不论敌友,决不是个好说话的。暗中留神,走将过去一看,那化子生得瘦小枯干,好似揣着一个葫芦,看去一点也不起眼。如换旁人,早已忽略过去。申林一则性情谦和,心思谨细,又在高人门下多年,本领知识俱是高人一等。适才一绊,便有先人之见,知道对方如先开口,必无好话,不犯白受。见化子正斜着白眼相看,还没走到,相隔丈许远近,先自躬身施礼,口称:“老先生不要动气,在下身有急事,赶路心切,图着近便,见隔河无人,慌慌张张纵将过来。不料老先生正由旁边走过,以致冒犯尊颜。

    无心之过,还望宽恕。”

    那化子本以盛气相向,就待发作,闻言白了两眼,笑问道:“你这小玩意倒挺有意思。我适才喝醉了酒,在右边河岸上正睡得香。梦见几个小贼要剥我的人皮,我又醉得和死人一样,正着急呢。多亏你这一脚将我踢醒,才没被人将皮剥去。本来我应当感激你,但你不该说鬼话,明明自己眼力不济踢了人,还说是我走过撞上的。如不罚你,以后你再撞了别人,人家没我好说话,又没有梦中解围的情分,必不甘休。要你赔钱,你这小气鬼必不舍得,打又打人家不过,不是我这一次宽容就害了你么?你如受罚,便好商量;要不听好话,我老人家一生气,你再想认罚就来不及了!”申林见他说话虽疯疯癫癫,二目睁合之间隐隐精芒四射,断定不是庸流,益发不敢怠慢,忙躬身答道:“在下情甘认罚,请老先生吩咐吧。”

    化子又道:“我说出口,你却不许不算。不过我向例不强人所难,你办不到的事,我也不会出口。”申林初意对方形同乞丐,也许想要点钱,但真高人又决不会有此行径,心想:他既表明不强人所难,决无什么作不了的事。脱口应道:“哪有说了不算之理?”

    化子突把双目一翻,笑嘻嘻道:“我没别的,生平有个小脾气,爱喝点酒。我身上带了一葫芦高粱酒,刚喝了一半就睡着了,兴还没尽。如在往常,我一个人喝倒没什么,因为我穷,人世上的富贵功名永远没我这一号。我也想得开,拿它倒过来看,照倒拿梦当真事。适才那梦大怕人,准知道我一睡着,贼羔子准定还是把我人皮给剥下来。我喝醉酒,就为的是想睡熟了来做梦。这梦一定还连着来,并且来得还快。我想叫你在旁守着,等到梦里小贼羔子要害我时,再将我一脚踢醒,你再走你的。我知你花两钱打发我化子倒行,这样耽误你时候必不愿意。但你已然答应,如是反悔,我不等梦里小贼剥皮,我先醒着把你剐了,好永远做我梦里的帮手。你干不干呢?”

    申林虽看出对方是一高人,听他如此说法,也不禁心里暗笑,暗忖:欲速不达,真是不错。只图求快,反遇上这类纠缠。已然应允,不容改口,此是去往前途要道,敌人走过,还能看见。既不愿得罪此人,估量那三贼也许能够应付,且敷衍完了这人再说。

    如能赶在三贼前头固好,否则只好等他过时,再尾随下去相机行事也是一样,便问道:

    “老先生尊姓大名?酒是在这里吃,还是另换地方?”化子答道:“我向来没有名字,你不必间。适才睡在河边挨了一脚,再要有几个和你一样心急的人走来。不用剥皮,先把我踢死了,那如何行?下流不远,松林内有片坟地,那里最好,再往前,还泊有三只大船。酒不够时,可和他们讨去。既然答应,快跟我走。不然这梦要做不成,留到改日,还不把人急死!”申林一听,邢飞鼠船就在前面,自合心意,立即应诺。为想试试对方脚程,笑说一声:“老先生请!”暗中提劲,往前驰去。化子急喊道:“我跟不上!你到那坟地里等我去吧。先到先等。谁要说了不算,准是杂种!”

    申林一边应诺,仍自加急前驰,耳听后面无什声息,回顾人迹已杏,心想:看这人神情,好似内外功都有根底,就赶不上,也不至于如此落后。他说的本是疯话,也许真醉,中途闪腿,或是岔个别路,没有追来。已然答应人家,管他是真是假,不可失信。

    反正顺路,且寻到那松林,等他不来再走。心虽想着,脚步并未放缓。前去不足二里之遥,申林脚底本快,一晃便到。正跑得快,瞥见前面道侧松林在望,以为路是直的,沿途俱是野地田岸,仅起步不久,有十余株杂树当路,余者纵有田舍园圃,均与江边一带隔远,没法抄走近路。化子不是根本没有追来,便是后到,及至纵身入林一看,内中果是一片大坟地,正暗笑化子疯言疯语,不知是什用意,略等片刻不来,再去大船上送信,忽听当中正坟后面有人念道:“年轻人靠不住,这时还不见来。酒也吃醉了,非睡不可,这一做梦,非让贼羔子把我剥了皮不可。不睡又不行,这却怎了?谁要吵醒我的好梦,休怪我和他拼命!”

    申林侧耳一听,正是那化子的口音,知遇异人,不禁大惊,且喜不曾造次,忙喊:

    “有劳老前辈受等,后辈来了!”说完,没听应声。绕到坟后一看,哪有人影?地上却放着一个大葫芦。连喊两声,不听答应,细一寻思,猛想起化子自称“一醉必睡”颇似酒楼三个人所说的老怪物。如果料得不差,照此行径,分明早已知道有人暗算,只不知将自己引到这里作什?敌人将到,不便再喊,满松林找了个遍,也无化子踪迹。因已认定化子便是三贼所说的老怪物,并又有了准备,三贼决非对手,心中也就但然,打算看个水落石出,不再作往大船送信之想。独自在坟前等了一会,还无动静,估量三贼此时离酒楼赶来,寻人行刺。化子也许迎上前去。在此呆等,有什意思、边想边往外走,刚离到江边路上,瞥见一条人影顺着沿途树林,掩掩藏藏往下流头去路走去。定睛一看,颇似酒楼所遇三贼之一,忙掩在那人身后,尾随下去。

    这一带江岸多是坟地,虽然荒僻,相隔村落较远,沿途也有些零星人家散置其间。

    前行人正走之间,忽然汪汪两声,由附近林内窜出一条野狗,扑向前去,张嘴就咬。那人一闪避过,那狗仍是追扑不休,远处的狗已随声应和,连吠起来。那人连闪两次,似恐被人警觉,未次狗扑上前,吃他一手抓住狗颈皮按在地下,抬腿一脚,踏了个肚肠崩断,顺口喷血,死于就地,跟手抓起,往江心掷去。申林已然跟近,相隔不过丈许,见那人下手残忍,正待上前。那人也自警觉,认出申林是酒楼所遇之人,知道机密已泄,拔出背上钢刀,一言不发,迎面砍来。申林早就将身旁软鞭摘下,刚迎上前去,猛听忽的一声,当是敌党来了暗器,赶急纵过一旁看时,紧接着叮-两响,那暗器乃是一只钢镖,竟朝敌人发来,吃敌人横刀一挡,落在地下,并未打中。跟着由侧面树林内纵出一个少年,手持宝剑,照准敌人分心就刺,双方便打在一起。

    申林留神那少年,身手矫捷,功夫颇深,确是名家传授。敌人本领也自不弱,棋逢对手,一时正难定他高下。估量少年突如其来和那身法家数,必是自己人无疑,未曾动手,先问道:“这位兄台尊姓大名,怎知此贼鬼祟行为?”少年答道:“我名蒲青,此贼名叫勾云,还有一个贼弟勾霆。前在敝居附近盘踞,屡次扰闹,新近又引一老贼人村行刺,未成逃走。适才我由船上走出,见他鬼头鬼脑,知又耍出花样,便留了神。先还疑心尊兄也是他同党哩!后见拔刀斫人,才知不是。这厮弟兄二人,素来胆大,伤人甚多,万万容他不得!”边动手边说,又问申林名姓来历。申林家世书香,又以奉母山居,虽在陶元曜门下,因随侍时少,多是领了传授独自练习,江湖上有名人物见闻不多,蒲氏祖孙又是隐退多年,所以不知底细。初见蒲青独斗勾云,一则师门规矩,无故不许两打一,以强凌弱。又况少年好胜,不欲争功,并且敌人还有两同党在后,意欲暂作旁观,看事作事。及见蒲青急切间不能取胜,又似恨极敌人神气,一面答说:“小弟申林,家师萧隐君。”一面纵身上前,手伸处,那条软鞭便笔也似直朝勾云点去。

    蒲青原知萧隐君是谁化名,闻言大喜,方要答话,哪知勾云一听也发了毛:一个蒲青已应付不了,何况加上一个!申林又自称是化名萧隐君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暖的弟于,偷天燕王云虎所说仇人正是姓申,陶元曜的弟子,与这厮所说正对。偷天燕那样成名人物尚且怯阵,自己如何能行?适在酒楼眼力太差,没有看出,话不留神全被听去,机密定已泄露。就老怪物此时真个醉倒野地,也万难下手。这厮适才先走,再要被他先寻到老怪物一献殷勤,今晚不特自己,同来三人一个也休想活!并且再前数里便是敌人的船,什么样的能人都有,微一惊动,便难幸免。但盼老怪物在别处野地醉卧,这厮不曾寻到,方是运气。知道再斗下去,时候越久越是危险。越想心越寒,一纵身闪过申林鞭头,蒲青的剑又向肩肿刺到。

    勾云身手也真不弱,初动手时早把地势看好,料定敌人两下夹攻,下手又辣又快。

    一见剑到,故作手忙脚乱,卖个破绽,将左背交与敌人,略往侧一闪,一面避过剑尖,一面右手用足平生之力,横刀往外一挡,同时,提气用力,脚底一垫劲,拔地而起。乘着宝剑往外一荡之势,径往对面路侧一株老枯树的秃干之上纵去。

    这里蒲青见申林头一鞭只是虚势,敌人一让,便流水般掣回去,改向中路扫来。自己这一剑也是以虚为实,估量敌人必也虚实兼用。照此形势,两下夹攻,无论哪一面,敌人均来不及应付,势非重伤倒地不可,万没防到会用这死中求活的险招,这一闪反是虚势,竟连身后这一鞭全未顾及,专注自己这一面,来势绝速,刀沉力猛,虎口被震得作痛,如非家传真实本领,剑都几被震脱出手。心方一惊,敌人已纵出两三丈,到了侧面树上。忙和申林飞身追纵过去时,勾云到了树上更不停留,飞燕掠水般,脚登秃干,只一点,又纵起五六丈之远,往丛树中飞去。二人只得穿林追赶。遥望前面人影出没林树之中,蒲青连打了两镖也未打中。晃眼追到来路大坟地内,申林在前,忽听金刃劈风之声由侧飞到,刚使鞭挡过来人钢刀,便听蒲青喝道:“这贼放走勾云,比勾云还要可恶!不可放他逃走!”二人这次有了经历,各自留神,将敌人困住,正要下手。

    说时迟,那时快!双方动手不过几个照面,忽听前面有人哈哈笑道:“小勾,我向来不喜人两打一,你听我有什么用处?你兄弟被人围困,你却一个人先溜,太不义气了。

    趁早给我滚回去!莫惹我老怪物生气。你两弟兄只把那两人打败,我便放你逃走。要不,人家把你宰了也行,只你们不做缩头乌龟,临阵脱逃,决不伸手。这事再也公平没有,你看如何?”申、蒲二人一听正是化子声音,料知勾云逃走不了,方自心喜,勾云原非舍了兄弟不顾,因见申、蒲二人本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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